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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乐公的酒


 图/狐樾



安乐公刘禅近来迷上了酿酒。

洛阳的日子在热闹之上浮动着空虚,就像隆冬的御苑中用绢剪成的花朵,艳而无味。世子刘恂对父亲的新爱好毫不惊讶,只是命人按刘禅繁琐的要求去收集原材料,再送回马道里的府第。

非长非嫡,本来是轮不到他做这个世子的。然而正如人们所知道的那样,太子璿死于成都之乱了。血气方刚的北地王早在亡国之日便了却了自己和全家的性命。还有他的三哥西河王,于景耀年间病卒。新朝的恩典下来后,父亲毫无预兆地指定了他。那时洛阳的官员都认定刘禅行为荒悖,倒也没有太多的阻挠。

此间乐,不思蜀也。刘禅醉心于摆弄那些瓮瓮罐罐,指挥仆婢运水,亲手择洗上好的稻米,滤去酒曲的渣滓,放到一起。寒冷的空气中并无酒香,可是看刘禅脸上抖开的皱纹,已经是陶陶然了。

据说这还是曹操特意呈给献帝的方子,九酝春。


北方的冬天,白昼很短,仿佛游走于高墙上的猫,稍纵即逝。为了获得更多的温暖,人们生起了火,也顺手扯下了夜幕。浩瀚的星空有无数只眼睛,一次又一次地拷问人们的记忆。

今天是上元。刘恂以为父亲总要有些表示的。那酒,也该酿好了吧?他从一开始就把这件事看成一个既定的仪式,无甚悬念。

刘禅笑容可掬地接受他的奉觞上寿,言谈甚欢,只字不提蜀中。明烛将正轩映照得如同梦境。

三天后刘恂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:

“年都过完了,你还在瞎想些什么?”


春天来得如此迅速,不知不觉竟到了寒食。百姓们遵循着那个千年前的规矩,而勋贵家仍冉冉飘出轻烟。人们往来于柳荫榆钱下,谈论着朝中的新闻。

听说樊建,蜀汉的尚书令,新朝的给事中,在皇帝垂询诸葛亮治国之事时,公然为邓艾申冤。

刘禅对这件事很不爽。邓艾是什么人且不去说了,这桩公案怎么都不该由樊建来提。一瞬间他几乎要按照传说中的句型向那个过于公亮的臣子吼叫:“长元!你忘了邓艾灭蜀之仇了吗?”

总有人不肯忘记的。可是他却把他们辜负了。君臣之义已尽,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。

酒的气味……似乎不大好了。


天气渐渐热起来,人们脱下缯衣换上罗衫。按流程,酒都可以酿出三茬了。然而刘禅仍然没有启封的意思。

“父亲。”刘恂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。

刘禅眼中含着淡漠,只盯着钓竿下的丝线。水面波澜不惊。年轻的世子语气怏怏:

“您再酿下去,这酒就成醋了。”

府中新进的小婢在一树繁花后掩口而笑。没有亲历就是好啊,不会看着葡萄美酒的颜色想到血。

他知道,哪怕是毒药,那人也会眉头都不皱地喝下去。


六月徂暑。七月流火。

几乎是一夜之间,洛阳的大街小巷感受到了凉意,像是一口刀从背后插过来。刘禅望着天上圆满无缺的明月,微微一笑。大概,走了这么远,只有这一轮清光是不会变的。

中元是这几年来新兴的节日。有别于清明祭祖的堂堂正正,这个日子是专门留给孤魂野鬼的。巫者在祭坛上旋转,用嘶哑的嗓子,吟唱《国殇》和《礼魂》。他看着邻家的孩子们去洛水边放河灯,自己反身步入后院,打开了那份劳动成果。

从瓮中捞上来的酒难喝至极。他一边坐在地上自饮自酌,一边对着虚空说:

“你的信,我收到了。”

他没有什么可告慰他的。唯有用最荒诞的皮相,藏住那剔骨夺魄的思念。


泰始七年,安乐公卒,谥曰思。子恂嗣。

“思”是念终如始的意思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4.8 EN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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