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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梦为马

情节纯练笔。前方黑姜出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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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已经很迟了,姜维仍在宫中,絮絮地向刘禅陈述此战不利的惭愧。劳而无功,却官复原职,在众人眼里,真是宠命优渥了。

刘禅只端坐听着,目光落在姜维朝服的交衽处,轻描淡写地说:“是有点遗憾,不过,并不意外。”

姜维眼神一滞,就要倒身请罪。刘禅及时止住了他,“大将军。”

他这样称呼他,其实是没几次的。延熙十九年春初拜将,朝廷上下一致看好——反对声自然被皇帝的铁腕压了下去。而后,兵出祁山,争险不克,误入段谷,几乎全军覆没。愤怒的刘禅尚不及追究胡济失期的缘故,姜维却先请求自贬。当时刘禅将谢罪表揉成一团,口不择词地对黄皓说:“瞧瞧,又来啦。他这倒是学了个十足十!”

街亭失守,自有马谡伏法;荀林父引咎,亦有士贞子美言。刘禅用“进思尽忠,退思补过”的话堵住了泱泱之口,心里怄得不行。次年姜维再度请命,他本来是不想答应的,是陈祗婉言相劝:伪魏东顾,正我军进取之时。刘禅何尝不知陈祗巴不得姜维跑出去,他好一手遮天;可姜维也是驻外的好,免得早晚在跟前晃,又要激起谯周那伙人的长篇大论。

可惜啊。社稷之卫,眼下已折了一个呢。

姜维没有听出皇帝话里的怜取眼前人,只当是对他的谴责,脸上微烫,改坐为跽,“此番班师,臣自当休士劝农,教兵讲武,不致忧于陛下……”

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,不必拿我当幌子。刘禅心下暗嗤,倒是给足了姜维面子,“卿自行经略便好。”

他这次召他入见,原是想谈谈陈祗死后尚书台的权力分割。可姜维浑然不觉,一门心思只在打仗上。又或许是羁旅托国,缄口避嫌。刘禅无语之余,索性乾纲独断,也省得再向这个臣子征询意见。姜维说什么,他便随意应着。时间长了,打了个呵欠,尾音上扬,意外带了点蜀地山歌的调子。姜维见状道:“夜深了,请陛下安寝。微臣告退。”

刘禅颔首,转头问一个侍女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“回陛下,子时初刻。”年轻侍女面上一阵迟疑,又补充道,“宫门已下钥了。”

刘禅嗯了一声,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:“伯约何必告退?就在这里歇着吧。”

姜维大惊,眼见侍从已捧来盥洗用品,慌忙起身告道:“陛下,臣未加侍中衔,按律不得留宿禁中。”

刘禅笑了。

皇帝不常笑,只因一笑起来就如同个瓷娃娃,玉雪可爱的,甚少威严。刘备在世时给他找了一班老夫子,晨昏授课,从头到脚皆用汉官仪给拘住了。十七岁践祚,周围的人都教他如何保持君王器宇,谁还顾得上面具下的真情。唯独对几个近臣,才不吝言笑晏晏。姜维长年在外,更是难得见刘禅这般,心中错愕,只听得一句:

“这有何妨?朕即刻就可以下道令。”

分明是戏谑的语气,却说得驷马难追。

姜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一时失措无非诧异,并不迟钝,脑子转得飞快,已经想了几套说辞。刘禅却不给他推却的机会,直接命侍女前来更衣。姜维挣扎了一下,“陛下!……臣纵蒙恩,亦当止宿别处,岂可在此惊扰陛下?”

“朕没有觉得是惊扰呀。”刘禅玩味地看着他,白皙的脸上泛出了软玉的光泽。那意思,分明是请君入幄。

姜维望着刘禅的神采奕奕,心里噼里啪啦地炸了:皇帝与前尚书令之间那些中冓之言,想来都是真的了。怪不得,陈祗一死,皇帝哭得情不自禁。这龙床不知几个人睡过。

“臣与陛下为君臣,此事于礼不合……”他战战兢兢,犹自坚持。

——我要效法的是卫霍,不是韩李啊!

刘禅干脆披衣上榻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,眼波流转,“卿思持节,朕就不能追慕古人么?”

“远的不说,先帝与赵将军,也是同床眠卧的。”

姜维知道自己再无拒绝的可能。

左右侍女像是做惯了此事,麻利地卸去姜维的鹖冠朱服,又替他洗了手脸,往前引导了一步。地上的圆垫是蜀锦作套,织着些白鹿瑞草的图案,满眼喜庆。姜维脚一绊,差点跪下。刘禅伸手牵了他一把。众人都退开了。

“陛下。”姜维低低叫道,守礼中含着抗拒。

“上来说话。”

现在君臣俩抵足相对了。即使只穿一套中衣,姜维还是那种洁身自好的样子,领口都捂得严严实实的。难怪郤正说他清素,果然有九秋黄华的气质。美人在畔,刘禅心满意足,示意姜维放松,别绷得跟张弓似的。姜维数着铜漏的滴水声,忐忑之极,暗自祈祷刘禅赶快睡去。

“大将军,”皇帝闲闲道,仿佛只是漫不经心,“敬侯之死,与你有几分关系?”

有些事不是你说忘就能忘。

延熙十六年,大将军费祎在众目睽睽之下殒命,岁首大会成了死神的飨宴。而此案竟无处下手,线索到刺客就断了。姜维旋即出师,带去了比往年增加几倍的兵力。魏国等了八个月,没等到蜀中自乱,只好悻悻地揽了这盖世奇功。事隔五年,血染的匕首再次逼到姜维鼻尖,猝不及防。皇帝态度暧昧,但姜维也清楚,若是真见疑,他这会儿就不是困在寝宫了。

“郭循是臣招降的。臣未能防微杜渐,致敬侯见害……”他谨慎地组织着语言,同时不忘端出痛心疾首的表情。

“朕不是说这个。”刘禅竖起一根手指,在下巴前悠悠晃着,“若郭循之事归罪于你,岂不教朝中人人自危?”

“谢陛下。”姜维神色稍霁。可是刘禅紧接着又补上一句:“朕想了很久了。”

“延熙十四年,文伟闻望气者云,成都无宰相位,故冬复北屯汉寿。十五年开府。”   

姜维大脑中轰的一声。皇帝目中的精明在他眼前一点点漾开来:

“文伟素来举重若轻,何曾受制于占候之术。那个望气者,呵,这么说是谁授意的?”

费祎以元戎之尊,限死了姜维的大举兴兵。把费祎从成都调走,御前便无人有阻挠之力。即使大小事宜仍由驿马夜以继昼地送去汉寿决断,大将军在京城的影响力到底是削弱了。而姜维只需要这一个空当,哪怕费祎觉察,也不会放弃晋升的“吉兆”离开幕府。

倘若姜维活到四世纪,会知道一句现成的话叫:我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然而他没有时间了。何况以他当初的愤懑,未尝不盼着费祎早早归西——像蒋琬那样和平过渡最好。张嶷曾向他表达过对郭循的隐忧,姜维回应冷淡:“伯岐可自往言之。”这是六年前的事。如今姜维风雨飘摇,翻检旧案,真是沸血满腔不知从何冷起。

刘禅笑意闲冷,用手指挑着一绺碎发,好整以暇的,犹不住口:“迂回作战,当真好谋算呵。卿可以著兵法了。”

姜维压抑着心上的颤抖,出声截断:“陛下!”

这却是讨饶了。

刘禅耸了耸眉毛。他这一双眉生得好,犹如先帝的双股剑,出鞘时堪截云断雾,锋芒难掩。

姜维心一横,咬牙道:“陛下若是信不过,可以将臣交给有司。”

他明白仅凭这么点小动作,是无法将自己绳之以法的。刘禅果然不屑:“从这儿把你抓走?外人还以为朕遭不测了呢。”

皇帝并非空穴来风。费祎下葬后,宫中一直隐隐蹿动着郭循本欲弑君的流言,只因帝侧戒备森严,才误中副车。刘禅自是不信,但今天姜维把他撩得实在有些恼火,故发此话。

“臣知罪。”短暂的沉默后,姜维低下了头。刘禅凝视着这个倔强的臣子,面如寒霜:

“敬侯蒙难,是社稷的损失。”

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工作娱乐两不误的天才来统政了。纵然姜维生性凉薄,也没法否认这一点。



-----TBC-----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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