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冢

存档。梁山上大抵还是有几个好汉跟猴子脾性相投的。

行者驾云到半空，手搭凉棚，不住地啧啧称赞：“我自求仙，历遍四海，后又保取经人西行，见过多少好山水，未知有这般景致！”那功曹笑道：“大圣在先，此事在后，故你不认得。自唐王晏驾，海内易帜，有一伙啸聚山林的好汉……”

行者点头道：“也做得好大事。”功曹道：“那群好汉却不是凡人，乃是一百单八个魔王，上应天罡地煞。洞玄国师恐他不良，倾毕生功力，镇于龙虎山伏魔殿下，累世加封严守。不防还是撞破天罗，这才有来日一场好杀。”行者见说，触动衷肠，觑着那梁山如花果山一般，只是不闻佛号萦耳。

“欲得官，杀人放火受招安。”猴子见说，笑得眉眼飞飞，“好出息！俺老孙若起这心思，慢说做官，天下万国九州皇帝都做遍了。”功曹听他大话，早忘了自己灵霄殿上狂言，却不点破，“不是这般讲。大圣修得不死之身，自看不上凡间官禄。那梁山兄弟却要为后人谋个好前程。”官家眼里，无非忠义叁天。

行者原不曾虑此，沉吟片刻，只道：“倘逢大赦，却也不费这许多周折。”功曹道：“纵蒙恩赦，到底是把父母遗下清白身躯给点污了，子女也难做人。”行者道：“且休絮烦。不知今朝法度，比往日如何？”功曹笑了一声，不言语了。行者恍然大悟……

梁山一班以次弟兄露面机会不多，各个绰号又复杂，纵然悟空是个灵猴也颇费了点脑筋去记。不过没几日，众人就发现他与侯健格外热络，常在一起就着酒说些枪棒。“出色的好针脚。”武行者指了指第二条虎皮裙。

宋江见又折了几个兄弟，心下惨痛，抚尸大哭，早惊动盂兰盆会众佛。那斗战胜佛本是头一个神通广大，专秉忠良之心，与人间抱不平之事。他见下界哭得凄楚，便有心去助他一助，被如来喝止：“那一百单八将是道中旁门，只因走脱机关，故赖兵解以完此劫。你切不可违了天意。”

悟空虽知如此，不肯坐视，乃争辩道：“成佛成魔，本是一念。他们现是肉体凡胎，此去平南，却似老虎口中夺脆骨，如何定要不死不休？”如来道：“似你当初为人，若非保金蝉子取经一路艰难，到底只是散仙之数。彼啸聚山林，又犯下许多恶，一朝为国殒身，方是正果——非人所逼，彼自取耳。”

悟空听佛祖提起往事，不觉暗道：“苦呵！若非俺当年诓天犯上，也不至累及孩儿们性命。”那时他纵有无边法力，亦只能生生看着本山部众星离雨散，偌大山场一片焦土。佛祖却早知了，当头棒喝：“这猴儿，枉自执迷！那梁山不比你处，乃是招安日一心归正，自行拆了三关城垣。你若出手，反为不美。”

正说时，却又有几颗星隐隐升上来了，衬着圆月一脸惨白。如来信手一指，那星宿幻化为人形，血淋淋地朝西致礼。悟空方信天罡地煞归位之言，不敢造次，复坐于莲台上不题。

但是悟空还是悄悄下界。比及到了杭州，仗已打完了。六和寺中有一人卧病，听说也是善使棒的，如今苦楚，胜似五行山下。眼见秋老虎余威犹炽，瘫在床上燥热难当。他便化作清风，下去护持一阵，不教另一位行者知晓。后来斗战胜佛涅槃，一点灵光径投京师戏班，数年成了名角儿，最好的剧目是《夜奔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15.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