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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越小段子

不定期更新。各条之间无必然逻辑关系。


那年冯梦龙在坊间淘书,偶然翻到半卷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刻本,大呼过瘾。回家后立刻着手写东周,大有要搬开史迁这座山之势。但是老冯毕竟克制,走考据路线,没像罗前辈那样信口开河。所以书虽然卖得也不错,不如他看到的那本誉满天下谤满天下。


伯州犁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戈戟,知道自己是要死了。他自晋奔楚,熟悉王室的每一次权/力/斗/争,积/极/站/队,与人辩无败绩。可弑君者不领情。寡大夫围。寡君之贵介弟。他自嘲地默念着,笑冷在了唇角,眼中却燃起了庭燎。锄去自己,伍举自当扶摇直上,如同那只寓言中的大鸟。君子之泽?伍氏,五世而已。


连尹奢言愿见楚子。楚子盛服而胥之。入而徐趋,至而自谢,曰:“……臣贱息员,最少,不肖,然协畅八音,略有所长。臣愚,窃爱怜之,愿令得补众胥之数。”时小乐正在侧,亦称美焉。楚子曰:“善哉!如卿所言,乃堪为大胥,何但小胥也。”


初,左司马戌臣于吴。公子光客之,遗之良园美人金帛之属,戌不却。光猥自枉屈,常与对饮,渐问至楚灵篡弑故事。戌置杯而哂:“公子其无意乎?而乾溪不远。”光略无惭色,俟其醉,复询曰:“若伍举者,楚更有几人?”对曰:“不知。”


吴子将伐齐。子胥以为不可,骤谏不听,竟死。越私喜。齐使告吴:“弃彼膏壤,耕我石田,何也?”吴子怒曰:“是伍员之唾馀耳!”伐之,不克。后十一年,越灭吴。


竹书纪年云:“晋出公十年十一月,於粤子句践卒,是为菼执。”菼,荻也,雚之初生。故诗云:“大车槛槛,毳衣如菼”,为槛车征囚之兆。又,论者释夫差,“差”tshraai与泰文“照耀”chaai音近。故薛昭蕴云:“吴主山河空落日”,为兵败身死之状。


越国人攻打姑苏时在江边祈祷。夫差听信谗言,认为伍子胥是内奸,把他砍了。挂在城楼的头颅裹风挟雨进入郢都,将楚国搅得血漫荆山。公子光做好了炙鱼,等着他的老朋友回来。而这一切不过是一个乞丐在闹市吹箫时演奏的故事而已。


檇李花开满眼,如雪舞浪飞。然而当檇李的贡果再次呈上来时,吴王早已埋入虎丘。伍子胥没有多说一句废话,因为两个大男人之间实在不适合抒情。兵围会稽时是早春,胜算像野草一样迎风舒展。可是他想不到从此他说的话恰恰被嗣君视为废话。据说,属镂剑送到他府上时,月色很好。


伍尚惨死后,其魂的一部分附着在子胥身上,但子胥不知道。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过了昭关投奔吴国后,头发又渐渐黑了回去,只当是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。破郢后,昭王奔随。吴军前去索拿,随人婉拒。子胥明知是借口,却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:够了,强弩之末。他不情不愿地在楚地待到次年秋天,与申包胥正面对敌,才发现覆楚从来不是自己的终极目标。


那天伍封发现父亲难得地温和,对他谈起了祖父和伯父,以及那片他从未涉足的陌生的楚地。血脉是行走于他们身体中的江流,在每一个八月既望激荡不已。父亲要求他放弃自己的姓氏,甚至不给他一个争辩的机会。“你留在齐国吧,不要再记挂我了。我——回吴国了。”


假如啊,假设浣纱女真是被伍子胥灭的口,水底幽艳迟迟不散。十七年后破郢归来,伍将军投下了三斗三升金瓜子,以求内心的安宁。怨灵终于愤怒了,再世为人。又过了十七年,一个叫施夷光的浣纱女走进吴宫。


他死后的确没有见到他,因为他已经搬到海上去了。听说他的另一个臣子,在敌人那里做了高官,连官职都跟原来一样。他愤愤地想讨个说法,却被父亲反戈一击狠狠敲中脑袋。无聊的他只好蹲在剑池边数数。三千把数完,东方便像他的头发一样白了。


两口剑来自于不同的国度。缀有宝石的龙渊几乎被他送给恩人,无饰无华的属镂却以一个最难堪的名义送到了他手中。属镂浴血后,龙渊便失踪了。人们传说它悄然回到了楚国,可是谁也无法得到它。这口剑的脾气和主人一样坏。据说,屈子行吟时,是见到过的。


豫章伏击战,沈尹戌是负伤被擒的。俘虏安置下来后,公子光理所当然地遣了一批奴婢去,“将军总不能单手换药吧?”渐渐地就有些不对了。那个最漂亮的侍女完全不像只来伺候人的,言语爽利,性情泼辣,倒似反客为主一般。遥远的郢都,楚平正忙着处理国际关系,顾不上吴地的臣虏。楚将只得冷面相对。


沈尹戌入吴半年,从未主动跟公子光遣下的侍女说一句话,视之为无物。那天早晨女桑终于爆发了。她的嘴唇愤怒地翕动,掷出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。楚将震惊地放下了手头的兵书,透过她飞扬的眼角看到了吴地的杀伤力。她不是温顺的,这个国/家也不是。这种激切就像夏日的野有蔓草,鲜活而残酷。


女桑当然不是不会楚语——两国世代交兵,生计所迫总是会一点的,但也仅限于“会”了。此次发飙后,她原以为沈尹戌会勃然作色将她撵走,却不想楚将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了内容。把他留住,是公子光唯一的命令。


吴国的冬天比楚国短。正月里夷昧去世了,继位者不是季札。“很遗憾。”公子光坐在沈尹戌对面,眉头一点点蹙紧。楚将想他恐怕是对自己的王位更遗憾一些吧。不能归国,又不为所用,窝在这个鬼地方,难道就为了整天喝淡酒和睡女人吗!当晚他对女桑的攻势格外凌厉。而她仍是讥讽地笑着,为这个开局。


得知女桑怀孕的刹那,楚将一阵木然。这不是个意外。自从他们裸裎相见,床笫间从无刻意的节制。她或许一心候着今天,但他的责任更大。沈尹戌拔腿走出寝室,大口呼吸,吴地的风依然不放过他。就在这天清晨,他刚收到夫人辗转托人送来的信,说楚王又在策划着一场战争。这个孩子,注定不是受欢迎的。


公子光长岸归来,未及领赏,先得到了两国换俘的消息。“大王要放沈尹戌走?”凯旋的主帅神情大异,“这使不得!他在吴已久,军情悉知……”“然你欲如何?”王僚横了他一眼,“数年笼络,他肯归顺?”“既不能用——”“不行。杀之无益,复启战端。”公子光暗暗鄙视:这楚国是你不去惹就行的么!


那天沈尹戌从朱方走了,没有带走吴国的任何东西——我是说,任何。楚国大夫站在界河对岸接收换俘,脸上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但沈尹戌的女人看出来了,那是优越感。她一言不发,只是抱紧了怀中那个嗷嗷待哺的男婴。“别了。”心底探出了一只手,轻快地招着。下一次将去色诱谁?没有人能安排。


后臧不知道他的出生,并非一个偶然。沈尹戌处理私事就像奉公一样,略无矫情。同床共枕抹杀了两人间的尊卑,更多原因在于女桑的心气。她大大方方执行公子光的任务,也幸楚将确是个磊落的男人。只是,越鸟方巢南枝,方城之士岂肯羁于吴。他等待着一个回国的机会,正如前朝的王嗣渴望大宝。


伯嚭携家入吴,方知沈尹戌力谏囊瓦之事。迟来的正/义也是正/义。“事发仓促,先考终不能自明。”哀色难掩,伍员常开导之。一次他们去乡野考察,恰好看见十二岁的后臧奉母出行。女桑得阖闾供养,衣食无亏,下人始终尊她一声孺子。伍员目现敬意,“那便是楚左司马的……”伯嚭目不转睛,遥揖致谢。


沈尹戌归国后,他的夫人只字不提吴地那对母子。这很正常。她一个贵族,何必为那等下女费心呢?需要考虑的倒是朝中的处境。国人爱戴左司马的清正,这与贪赃枉法的令尹形成了鲜明对比。沈诸梁默默看着,只想着自己当上令尹绝不会那么无用。可未来的叶公也不得不面对他母亲不曾面对的一切。


昭王的整个少年时代,吴楚两国都忙着敛财。阖闾是存钱打仗,囊瓦是……咳,不说也罢。沈尹戌像个即将被推上火堆的巫师说着各种危言:“您怎么可以这样!……那伍子胥,他是从楚国逃掉的!”囊瓦终于睡醒了似的,手指从珠璧上移开,慢吞吞地说:“是。可您,您不也是从吴国回来的吗?”


费无极谗害过许多人,却从没有打过沈尹戌的主意。他知道王对左司马是信任的,屡谏不从,只是因为王更相信一己的判断。做王的令尹,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才能,听命即可。据说君子目光如炬,可使奸宄无处遁藏。费无极不怕这个。相反,谴责的怒火炼就了他更多的毒,连同平王的身名,一同烧尽。 


楚人爱戴左司马,因其忠正贤明。可就是他,亲口对令尹说,先王本可获得更多的嘉名。费无极知道这是个托辞,被捕时犹冷笑不已。“您真是这么认为的吗?”九年过去了,沈诸梁终于忍不住,“若先王、或者今上肯听您一言,楚便不至于此!”他的父亲将甲胄系紧,神情严肃,“不死于彼,便是君恩。” 


“缴械不杀!”“缴械不杀!”吴军围定了楚将,确认他们逃不出去了,才用新学的话喊。先锋夫概懒洋洋地笑着,睃着对面那个血人,一开口却是梅里腔:“投降吧。大王优待俘虏,保你部下无恙。”沈尹戌漠然不应,三处重伤同时尖锐地叫嚣:一刀从肩胛斜劈下来,一戟横割了腰腹,还有一箭贯穿膑骨。吴句卑侍立车下,握刀的手情不自禁地发颤。


阖闾一生遗憾甚多,其中一个就是没能把“沈君”这一称呼变为“沈卿”。不过有了伍卿之后,这点缺憾也算不得什么了。他没想到楚左司马竟然高劲到耻于擒的地步,或许他早知道。尸横沙场,丧其元,隳其气。岂有堂堂方城空无人呵。待明年,会有一场大火,焚尽罪/孽,将烈/士的精魂渡往青天。


阖闾九年的冬天,捷报像雪片般兴奋地塞满了姑苏每一个角落。人们谈论着汉水上的争夺,郢都内的拼抢,走投无路的少主,垂死挣扎的将军。在听到沈尹戌名字的那一瞬,她承认是心动了一下。十九年前他们已无需避讳。“狐死首丘”,他眼神清明,映出壁上的角弓。她展眉含笑:“翩其反矣,妾不能留。”


她曾经是吴地最水灵的女子。不是皓腕凝霜雪那种白,而是乌梅般的黑里俏。数年后伍员奔吴,仍叹于她的风韵。两人邂逅于河堤,他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,她也是,一眼就认出了楚国服制。于是她笑了,将黏人的小尾巴推上前,“后臧。”阖闾十年,叶公对异母弟的来归毫无好气。而王孙胜仍拒绝还楚。


两个青年在阊门外的草地上行走。姑苏刚刚击退了允常的进犯,城中随处枕戈。两人说着话,渐渐争执起来。“你回去做什么?为他奔丧吗?”衣冠华贵者面露不悦。“他是我父亲。”对方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。短暂的缄默后,个子更高的那人按着佩剑,慢慢说:“敝名是君王所赐。母亲说'臧'是美好的意思。先父倾心事楚,终不能如其所愿。我想去看看,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家。”对方哑然,“是啊,我说的,伍大夫眼中的楚国,毕竟同你想的不一样。”


如王孙胜所料,后臧奔楚后,面临了种种难堪。他是沈氏庶子,依礼,也该呼小君为母的。可是沈夫人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。其兄诸梁亦然,从不肯正眼看他。仆婢迫于尊卑,当面不说什么,背后嚼舌谑笑,直把他的生母说成个淫奔无耻的狐媚子。后臧又怒又伤心,想着“你们楚公室又有什么好的了!” 


沈尹戌焚舟塞隘、前后夹击的战/略得售,吴军首尾不能相顾。伍员为掩护阖闾撤退,不幸被俘。郢都犯难:放虎归山自然不行,可若是杀了,“前王已误,王宁再误?”最后申包胥去监狱,问他是否愿意留在楚国。伍员冷笑,“当年鄢将师来城父传命,正是说平王将封吾兄为鸿都侯,我为盖侯。”


包胥变了脸色,“你是走不脱的!阖闾倒想换俘,可大王不答应。谁不知你回去是心腹大患。”伍员哂道:“贵国要是这么想,还不如杀了我。不然,早晚覆楚。”包胥愈怒,“你自己找死不要紧,我还得为伍家存一脉!”伍员扬起脸,笑意凉薄,“这个,不劳费心。”


子期李代桃僵被识破。“我要的是楚王!这是楚王吗!”伍员暴怒地挥着鞭,随国使者吓得俯伏于地。阖闾亦震惊于子期的忠烈,一时倒不想动他了。伯噽不识好歹地凑上前,“怎么看出来的?”伍员连解释的兴趣也无,“你没看见孟嬴的眼神么。”“那你作何打算?”“抓住楚王,一并杀了。”


“申包胥带着秦兵来了。”伯噽偷窥着伍子胥的脸色,见他毫无反应,只好再添一句,“你上还是我上?”“我去吧。你跟他又不熟。”熟人难办事。若是赢了,情义便伤尽了。若输了,怎么向大王三军交代?伯噽心里酸酸的,暗中骂他傻。这时孙武走过来,“彼军气盛,不宜直攖其锋。”最后是夫概去了。


夫概兵败退回。伯嚭盲目出击,被诱入包围圈,几乎全军覆没。幸得伍员发兵相救,又在阖闾面前说情。“兄长不该救我的。”伯嚭垂头丧气,“只怕将来无以为报。”伍员笑着摇头。“升米恩斗米仇啊~”文种怀揣国书归去,一脸嘲讽。 


伯嚭生性机敏,语言能力极强,入吴没多久就掌握了当地话,甚至乡间俚语也会了,比伍子胥当年强多了。据说两人在一起时常交换着方言谈事,如果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就用楚语。伍子胥是个极认真的上司,发现底下人某些政/务没按预期做好就会出言斥责:“昏特哉!”伯嚭笑,“倷覅动气,我搭倷说。”


【今惟海中,其味绝珍,大略如巨蟹之螯,为江海鱼中之冠。夏初则至,吴人甚珍之。以楝花时为候,谚曰:“楝子花开石首来,笥中被絮舞三台。”言典卖冬具以买鱼也。此时已微热,鱼多肉败气臭。吴人既习惯,嗜之无所简择,故又有“忍臭吃石首”之讥。二十年来,沿海大家始藏冰,悉以冰养,鱼遂不败。然与自鲜好者,味终不及。以有冰故,遂贩至江东金陵以西,此亦古之所未闻也。】

在取冰不易的年代,事情可能是这样:

阖闾:啊伍卿,你觉得这鱼怎么样?伍子胥:挺好的,多谢大王。阖闾(心语):……寡人的嗅觉出问题了。伍子胥(心语):我当年沿途讨饭的时候什么样的没吃过。

【子胥归吴,吴王闻三师将至,治鱼为鲙,将到之日,过时不至,鱼臭。须臾子胥至,阖闾出鲙而食,不知其臭,王复重为之,其味如故。吴人作鲙者,自阖闾之造也。】


荆楚复国,昭王论功行赏。“可惜没抓到伍员。”斗辛叹道,“倘左司马在……”“别提了。”申包胥低声喝断,脸色很难看,“十七年前就奈何他不得,还指望今日?羽翼已成了。”子西正在敬酒,闻言走过来,不以为然地说:“那么,饶他一条命,留给吴人去杀也不错。”


然而在阖闾年间企图反间几乎是做梦。好在他们都活得比较长。夫差二年,子西敏锐地发现了转机,说是欣喜若狂也不过分。他们等到了越人的反扑,等到了伍子胥的死。可是这位令尹怎么也没想到,他会死在吴国归来的白公胜手里。那是伍子胥悬首国门五年后的事。


王孙胜离开吴国已是夫差九年。临走前,悄悄对伍子胥说:“大夫曾教我伊尹放太甲之事。今吴王日渐骄昏,何不为国家考虑?”伍子胥答道:“我比不得伊尹。”他没有告诉他,在另一个版本中,伊尹是因擅/权而被太甲杀掉的。史迁云: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。


文种身为一国大夫却不得不经常做些赔笑脸说软话的事。郁结于心,终成一梦。梦里对伯嚭进行各种意义上的反攻倒算,正成骑虎之势,被季夏的雷雨惊醒。“报——伍子胥通敌叛国,夫差已勒令他自尽了。”文种长吁一口气,汗湿中衣。吴越,终于要变天了。


“你们会看到的,只需要三年。”伍子胥说完那句遗言便横剑自刭了,手法利索,不逊当年。后来夫差带着举国兵力去了黄池,越人果然入侵,杀死了留守的太子友。吴人赶回谈判,要求为太子入殓。去哪儿找棺材呢?伍相的坟头,似乎有几棵树。


勾践复仇雪耻后,仍保持着躬耕的习惯。会稽王宫周围翠叶离披。那天群臣奏事毕,他很随意地问文种:“寡人寝室的门槛上长了一种草,大夫以为该如何?”文种面不改色,“大王不喜,除掉便是。”勾践定定地看着他,不数日就赐下了属镂。范蠡得知后唯有长叹。楚国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兰。


还有一件事,却只有范蠡知道了。早在姑苏为奴的时候,他曾见越国辛辛苦苦进贡来的奇花异草,吴人根本不好好侍弄。勾践肉痛,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道:“佩兰喜湿,不是这么种的……”结果被好一通羞辱:“牵马的杂役也懂养花?”可是兰为王者香啊。纵然没于芜中,也是要出头的。


伯嚭去越国做了太宰。后因文种之死,在勾践面前失去了恭顺。越王眯起眼,“想死?没那么容易。寡人可以把你流放到楚国去。”伯嚭拜姿优美,“谢主隆恩。” 


文种刚做鬼时,灵力不稳定,沿海地区动不动就发大水。以至于伍子胥对他说:“你只要负责把勾践那地儿管好就行了。”我要是管不好就不会被勾践送来陪你了。文种腹诽着。但这话说出来实在打脸,只好看着某潮神能者多劳。后来他开发了一个技能叫海底捞,专收新晋潮神。


“越军破吴那年,子胥大兴风雨阻之,须发皆张,迫使敌人立下不伤黎民的重誓……这些故事我听三江父老述说多次,一直以为只是传言。”“然而那是真的。”女嬃绣完最后一针,抬眼看着她逸兴遄飞的兄弟。“如此,一个衰败的国家需要靠亡灵来挽救,也不是什么好事。”后来屈原不托梦,只留诗。


曹娥碑的故事可以有另一种解释:五月五日弄潮,曹盱“抚节按歌,婆娑乐神”,大家兴致很高。伍子胥例行请人喝酒,却忘了曹盱只是个巫祝,这一去就回不来了。小姑娘哭着向江水要父亲,潮神自知理亏也只好不作声了。而孝女的行为震动天下,甚至有可能影响到后世端午的归属。

【葛仙公每饮酒醉,常入门前陂中,竟日乃出。曾从吴主到列州,还大风,仙公船没。吴主谓其已死。须臾从水上来,衣履不湿,而有酒色,云:“昨为伍子胥召,设酒,不能便归,以淹留也。”】


孙綝废帝另立后,威焰日炽,竟下令将大桥头伍子胥庙给烧了。当真是红莲业火,道路以目。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意气洋洋,“长沙桓王尚诛于吉,我更何惧?”是,可是——你拿什么比他。


夫差做了鬼一直徘徊,想去见见伍相。某天终于下了决心,溯江而上直奔广陵,却不想被热情的东汉人民抬进了财神庙。“这回真和范蠡为伍了。”夫差默默吐槽,望着江涛往来不绝。相安无事数百年,水仙祠的香火尤其旺。到了唐朝,拆迁办狄大人把他们的庙通通平了,就留下夏禹、吴太伯、季札、伍员四位。夫差气得发抖,只好去叔祖父那里暂避。季札看在眼里,有意说合。伍子胥表示臣门如市臣心如水,大王你还是做个散财童子吧。


夫差来东海做客了,准确地说,借宿。他自己的庙让狄仁杰拆了,免不了被文种刻薄了几句。住了两晚,潮神日常简直是热闹非凡。夫差终于忍不住怒道:“你仗着三寸不烂之舌整天放肆也该有个限度!先把剑还来!”文种不慌不忙,“泥浊尚可,水深杀我——却往哪里寻?”(属镂一名独鹿)


属镂是口神器,同类说它是因为饮了两个忠臣的血而变得乖戾无常。每逢世间再发生自毁长城的事,它就躁动不安,上蹿下跳,咆哮如雷。其他剑听了烦,说你看不惯就去把那狗皇帝杀了。属镂“咄”地一声:那等昏君也配在我刃下受死?于是仍然无从改变。不过属镂并不介意自己的大名被人类一次次引用。 


某天伯噽去串门,带给伍子胥一个新鲜玩意儿,“送你,西域进口的,叫水仙。”“我是水仙,这个像大蒜一样的东西也叫水仙?……”“会开花,很香的。记得别吃啊,有毒。”伯嚭下一次来时,看见水仙叶子疯长,像倒伏的水稻,笑得直不起腰来,“不是这么弄的,你得把球茎雕刻一下。”“这么麻烦,谁有耐心伺候。”“咦?勾践种得一手好兰花,你不会想输给他吧?刀工不行,找先王嘛。”


他至今后悔回头望了那一眼——我得说,如他所料。追兵像嗅到血的蝇般盯上了那个女人,肆意轻薄,逼问她,他的下落。尚未浆洗完毕的轻纱被粗鲁地踩成一团。他知道自己本该冲出去制止这一暴行,却只能在苇荡里伏得更低,掩住王孙胜的嘴。谁也没有看清,她是在撕掳中被推下水的,还是自尽。


李白为浣纱女作碑铭的新闻,众潮神自然是知道了。那天他们聚在一起,争说这篇的文采好、立意高,伍子胥却变了脸色,站起来就走掉了。“这件事情以后不要提了。”文种若有所思,“我想,这对于他而言,并不是一件希望宣/传的事。”十四岁的曹娥立在边上,笑得很凄婉。


一开始人们在编派五撮须杜十姨时,某潮神是当笑话听的。他笑点高,并不觉得有多么可笑。不过,既担了个虚名,好歹要做做样子。那天经过耒阳,便盛情相邀,以百姓供奉的牛酒招待。杜甫死活不肯吃。后来伍子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【每岁有司行祀典者,不可胜纪。一乡一里,必有祀庙。南中有泉,流出山洞,常带树叶,好事者目为“流桂泉”,后人乃立为汉高祖之神,尸而祝之。又号为伍员庙者,必五分其髯,谓“五髭须”。】


每当人们尽情讴歌伍君如何贯弓叱浪一臂鞭雷英姿卓荦时,伯噽就在边上忍笑到内伤。断头的尸体裹进鱼皮是什么样子,他作为目击证人,最有发言权了。

【葆光子尝闻闽王王审知患海畔石碕为舟楫之梗,一夜梦吴安王许以开导,乃命判官刘山甫躬往祈祭。三奠才毕,风雷勃兴。山甫凭高观焉,见海中有黄物,可长千百丈,奋跃攻击。凡三日,晴霁,见石港通畅,便于泛涉。于时录奏,赐名甘棠港。】


伍子胥不喜欢别人称他吴安王、英烈王。众潮神猜测是念着阖闾的缘故,不肯僭越。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,他会沿内河回到故地,姑苏、广陵、丹徒……雨袂风裳,一一走遍。文种私下把这个行为称作“去妇顾门”。


众潮神都知道伍子胥允文允武还擅长乐器,但是谁也不敢贸然请他表演节目。倒是霍光和文种有时会凑在一起讨论楚辞。那天钱鏐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。伍子胥看了一眼周凯,笑道:“我给你们表演一个空手接箭吧。”

【永康中,三江逆流,飓风挟怒潮为孽,邑将陆沈,民咸惧为鱼。神(周凯)奋然曰:“吾将以身平之。”即援弓发矢,大呼冲潮而入,水忽裂开,电光中见神乘白龙东去,但闻海门有声如雷,而神莫知所在矣。俄而水势平,江祸乃绝。】


众潮神平日里各司其职,放假才去不同水域。林默在海上待久了,难得去一趟内河,见到一位小姐姐,料想与己同类,便开心地邀请她去钱塘做客。女子自称溧阳人。伍子胥得报,脸色比听说楚王被随人藏起来了还难看。曹娥也若有所悟。只有文种,在伯嚭的怂恿下胆量见长,笑着问伍君,是不是该唤她小君。


绍兴年间,朝廷敕修英烈王庙。画工造影,屡不称意,遂张榜诏示。谁也没想到是日日长街买醉的疯汉揭了榜,以帚为笔,一挥而就,亦不辞赏。众观之,风神透骨宛然生时。落款似三个字连绵不绝:河上歌。


黄恕的尸体被冲到下游入海口时,官服竟没有多大破损,可是人已面目全非了。伍子胥罕见地动了容。“又来一个了。”文种嗟呀道,“你可真是——作孽啊。”伍子胥没理会。看在属镂的份上,他一向不与他计较。天水一朝,筑塘牺牲的官员数不胜数。日晚潮生处,飞过几声精卫的啼鸣。

【淳祐八年四月,定海坝决,潮涌田坏。浙东转运司黄恕率众筑塘,日填夜溃,始终无果。恕奋然曰:“吾身堵处速抛石,勿顾及吾安危,将堤围合,吾死于此,若辈奋力!”策马跃入决口,须臾,人马皆溺。百姓哀号,悲恸云天。越三日,封土连接。后祀于盐官海神庙配殿。】


中秋前夕伍子胥给众潮神放了假,任从家人团圆,“只要记得十八回来上班就行了”。他自己也急于去找阖闾叙旧。然文种总是操心过度,“若大家懒怠了误了期,岂不教赵官家好看?”那个时候离元军驻扎江干还有几年,城中观潮从未败兴而归。


文种从临安城下返回时,张夏陆圭他们还在殿外跪着,嗓子都喊哑了:“求大夫代为拜上英烈君,救救大宋!”文种应着“好、好”,跑进去一看,伍子胥正对着舆图出神,上面勾满了行军路线。“你真的不愿出手么?只要按时来潮,管教元兵尽为鱼鳖。”“救之无益了。你当年打破姑苏,难道是因为求我?”

【钱塘江潮,每日夜二至。至是元兵分驻江沙上,杭人多幸之,而钱塘潮汐三日不至。】


他们分管着不同的水域,一年忙到头,除了端午,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。岸上以己度人,每到这天,忙不迭丢下一串粽子来。伍子胥又不爱吃,索性拿来练剑。嗖——箬叶劈开,糯米黏在锋刃上。屈原呷着酒,笑得貌如霜叶,“相国,收了神通吧。”


屈原那儿的粽子总是吃不完。于是伍子胥每年五月跑一趟汨罗,带回来分给曹娥林默等小友。时间久了潮神们都不好意思,文种建议分头去自己的管辖地找好吃的,在八月十八一大早,送到了伍公庙前。一百八十种糕点!伍子胥笑道:“承蒙盛意,可我已不吃烟火食了,总不能拿去砌墙。”


屈伍把臂同游本是端午的传统节目。过了一些年,伍潮神再次遇到屈水仙,见他眉间郁郁,“莫非是为了争粽子吃恼了不成?”屈原嗐了一声:“因为投水的缘故,岸上都不说'端午快乐',只道'安康'了。岂不是我的罪过。”


自从赵官家发起给某潮神“过生日”之后,两任吴王从中秋前就开始准备。伍相喜欢什么自然知道,可是想弄点有特色的东西,给他个惊喜。阖闾切了一条鱼,练了几支埙曲,都不太满意。父子俩咬了会儿耳朵,夫差乐颠颠地跑到江陵,采了一大捧橘子。阖闾把瓤剜出,调成果酒,橘皮全部放了河灯。


伯嚭望着满江星火,暗笑从内河流到海上还剩几何。他清了清嗓子,开始唱歌,不是《河上歌》是《小海唱》。这个在晋宋易代后就失传的谱子,竟被他成功地复原了。文种听不得这一声,头痛欲裂。范蠡只好丢下两锭金子给他堵耳朵。


十八潮神中有一半都是因抗洪而死于非命的。不过,既升为神,自然不必过人间的鬼节了。只有他们仅存的亲人,会在中元那天,悲恸莫名地烧点纸。伍子胥驾潮归来,见滩头幽幽冥火如水底华灯,神情凝重。文种亦不语。他原以为他怒气填膺,兴风作浪致人死地是不在乎的。看来这又是吃瓜群众的误读了。


钱塘江上开始造大桥了。潮神们都很高兴,尽管每天被噪音困扰,他们还是很期待天堑变通途。三年了,终于建成,人车往来,络绎不绝。可是这样的喜悦只持续了三个月,大桥就被设计师亲手炸毁,沉哀大恸溢于言表。眼见北岸气焰嚣张,在嘉靖年间有过抗倭经验的霍光冷声道:“现在该我们上了。”


由于伍子胥管辖的地方实在太多,江河淮海皆有,疲于奔命,终于,他像夸父一样地累死了。同时,岸上反封建迷信,把那些祠庙都拆了。直到几十年后地方上开展旅游,才想起还有这个卖点。


伍子胥从屈原那里学会了微博,随手发了几条,因言论过于激烈被屏蔽。孙武加了V,注明“本微博仅限于军事常识解答”。孙膑表示“我和他真不是一个人”。秦昭王每发一条必@武安君,底下评论众口一词“秀恩爱,死得快”。高渐离给自己起了个ID叫筑秦,每次上传音频时必有一个未知ID来点赞,据说那是嬴政。


伯噽:哎呀,他们叫你五块钱~伍子胥:正经该叫“妩云”,什么“伍圆”呢(估计就是念不对才统一叫子胥了)。伯噽:没事,他们也叫我帛喜。

【袁枚《随园诗话》:大抵“相如”之“相”、“马援”之“援”、“范蠡”之“蠡”、“祢衡”之“祢”、“伍员”之“员”,皆平仄两用。】


“寒潮!暴雪!会稽山快变成富士山啦大王!”越国大夫在勾践面前手足无措。文种虽然在楚国北地当过官,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突发灾害。范蠡咳了一声,果断说:“大王,我们用镇国宝剑去租一个赵衰来用吧。”


年关将至,吴越楚三国举行地下联欢。在主持人巫臣的怂恿下,大家开始玩游戏。夫差因为太笨了,没人愿意跟他组队。伯嚭已经打算去求勾践赏脸了,楚昭幽幽地说了句:“可以考虑一下囊瓦。”


四月一日,巫臣把后执们招到一起,学习新技能。夫差照例先说:我爱伍相。大家热烈鼓掌。接着是勾践阴着脸:上王说的都是对的。真假难辨,大家也鼓掌。楚昭扯着申包胥的袖子不放:我不想当王!被罚了一杯。文种有气无力地说:稻种不是我蒸的……伍员怒目以对。范蠡打了个响指:是我教他这么说的。


近世杂剧有子龙过长坂难护糜夫人,而子胥逼杀马昭仪之事。民间敷演,谓伍、赵不得入武庙,盖失君臣之义。赵以伍行败坏,与己不同,深衔之。


苏秦为燕谋齐,瞒天过海。夜深独枕,尝见一人入梦,自称王孙氏,诮曰:“汝曰信必用乎?不见子胥磔吴东门外!”秦以鬼神之说不足乱耳,后果为齐王觉,车裂以徇。或有楚史言:此正奢、尚死状。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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