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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是非谁管得

说好的长评1


为 @无·间 《比肩》作。说来也是机缘凑巧,当初摸到她的lft是因为搜邓艾,结果不仅有懿艾,还有那么一大囷谋反组的粮^^


很少有人写历史向的邓艾,不知是因为难把握还是不萌。演义里的邓将军是作者亲儿子,成功俘获了十岁的我。不怕再说一遍,我喜欢邓艾尤在姜维之先。而陈寿对邓艾的记载,又有一种超乎立场的热情,几乎就是要用那些一心为国的事迹去把既得利益者比下去。通过吹邓艾去讨好司马炎不是捷径,还不如说,这个人值得。

《比肩》是用邓艾自述的形式,插叙了他被司马懿调教的过往。出生贫寒,必须付出比姜维们更多的努力。我一向不喜欢口吃梗,但作者写得很妙:

每当这时候,钟会便会用手撑住额角,折叠好所有的书信布帛,暂时停下所有的工作。这是因为,邓艾有点儿口吃,听他说话,要把人工那些叠字一个个删去,原本就是件麻烦事,若是一不小心被传染了口癖,可就得不偿失了。

……

“田良水少,不足以尽地利。宜开开河渠,以引水浇溉,大大积积军军粮,又又又通通运漕漕之道道……”看对方没什么反应,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听,跑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人听自己说句话,邓艾越想越急,话不知不觉越说越快,叠字的间隔也越来越短……

“不必着急,我既然说了愿闻其详,自然会仔细听完。”老人神色不改,仍是一副代理不搭的样子,可邓艾见多了不耐烦,反而觉得这态度也蛮亲切。

多可爱。钟会的不耐烦代表了多数人的态度,而司马懿犹如春风化雨,给了邓艾自信。虽然我觉得这家伙已经自信爆棚了。

钟会又把自己丢下了。这种事发生了太多次,大家都见怪不怪了。印象中,自己的笑话那人很少能听到最后,大概自己的想法,并没能传达给那个离开的人吧。

邓艾站在空无一人的帅帐里自己对自己说着话,回忆着过去的事。

“那个离开的人”,一语双关戳中我了。原想给作者写个同人歌叫《欲语迟》,用这里的意境。邓艾对司马懿的知遇之恩可谓粉身以报,但司马懿提携他时,未必没想过最后的弓藏结局。槛车征艾是他自找的,但这并不表示邓艾之死是合理的。他自比白起,其实还不太一样。白起不愿为辱军之将,宁可抗命;邓艾是坚持要去打,不考虑别人想不想干。一个出色的指挥家,不能只从军事上去考虑,脱离了政治全盘,哪怕此战能平吴,司马昭也不可能允许。终不自嫌,容身无地。

铲除了公敌邓艾,便是谋反组最大的胜利。这样说很可悲,作者重点描绘了,他们是怎么失败的。

姜/钟对手戏易写难工。实在是见了太多你侬我侬骗感情的设定,被吓怕了。曾经跟基友抱怨:姜维都六十三了还要去骗感情。对方说:钟会都四十了还被人骗感情,怎么看都不是好事。醍醐灌顶。大多数的文没能把握住钟会的才干,却夸大了他的敏感与自卑,这使得整个故事品格急转直下。仔细想想太初公休那个譬喻,夏侯玄是被司马师干掉的,诸葛诞是被司马昭干掉的,结合钟会的伐蜀元帅身份,这真的是好话么?姜维是降将,再怎么牛,他的人身自由是在钟会控制下的。别忘了钟会原想叫他做先驱去打长安,即便谋反了,也直到十八日中午才授予他铠杖。当然是不信任。司马昭还不至于把十几万大军当玩儿似的撒出去。在这种尖锐冲突下,姜、钟各自的发挥才更好看。大抵就是“我能想到最优选择,但我要防着你,不能让你的利益最大化”。

在谋反组的塑造上,我更关注钟会而不是姜维。因为写姜维,只要不去纠结爱国还是爱党、爱丞相还是爱士季这种狗血问题,大体上都过得去,不至于OOC。但钟会,为何在短短几十天里抛弃了大晋元勋的远大前程跑去成都造反,是需要交代他的生平所习对每一次抉择的影响的。你要让文章有说服力,当然不能照搬魏晋史籍里那些为果推因的臆测,什么钟会之心路人皆知——真这样司马昭就是在玩火,而姜维是在自杀。

还是引一段作者的表述吧。姜钟二人弹琴,情好绸缪,钟会说出了谋反的打算,姜维顿时小宇宙燃烧演算到“事成之后”,可是钟会没有按他说的去积极部署。

姜维就站在钟会对面,房内绣了金丝的帷幕,雕了飞鸟的屏风,没一样能遮住自己的身形。

姜维忽然明白了。钟会自入仕起就是司马氏的门下客,与司马师的关系也非同一般,他比谁都清楚司马昭的计划。他从来都是为了司马昭,而不是曹髦献策的。这个人,他连牢不可破的感情都不相信,又怎么会相信牢不可破的联盟。

就是这样。文中的钟会、邓艾皆渴望以司马懿为师,学习更多的仕途技巧。但他们谁都没能升堂入室。比起来还是邓艾更诚恳些。

“士季,你想到了什么?”司马懿发问了。

听到别人用字称呼自己,还不是很习惯。钟会反应了一下,然后说出一串四平八稳的客套话:“太傅福祚深厚,淹有余泽,此塘不炫于外而兰惠于质,锦鳞竟跃,怡然自乐,实为可喜之事。”

那人默不作声。

大概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吧。钟会决定主动出击,不惜将表面的和谐撕破。也许这种时候,适合明确地表明态度。“池鱼争饵,如摩肩接踵的碌碌朝臣;深塘无波,实则卧虎藏龙。会愿砥励心智,求越龙门。”

钟会看见司马懿笑了,声音不大,唇角有个充满讽刺的弧度,眉稍的皱纹一直伸长到额角,眼睛微微眯起,目光却避开了自己。这是在,自嘲?

钟会的出身和资源决定了他不可能甘于人下。他学不会司马懿的蛰伏。如此张扬,又岂肯受一介蜀臣摆布。在他们兵败如山倒之际,作者再次提起了《移蜀将吏士民檄 》:

记得。姜维当然记得。蜀主在朝堂上与诸位官员多次讨论过,那篇章文采飞扬而姿态高傲,姜维初读就很想捉了写文的这人,打烂他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,可却不得不承认,这文里每一条典故都引得恰到好处,每一句陈述也确实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。

那檄文有三段,第一段乃是威慑,称魏军为王者之师,特别是那句“施德百蛮,而肃慎致贡”,谈到近年来东北偏远部落为他们的朝廷上贡之事,令自己不得不想起蜀国以北为魏军遣兵送粮的羌人,和旧时常常作乱的南蛮。最后一段是招降,远有宋微子、陈平的典故,近有孙壹、唐咨、文钦的旧事,每条都分外贴切,拉拢之意溢于言表。中间的第二段才是真正的进攻部分。“太祖拯而济之,兴隆大好,中更背违,弃同即异。诸葛孔明仍规秦川,姜伯约屡出陇右,劳动我边境,侵扰我氐羌。”钟会把先主入川说成是中途背信弃义,随后又侮辱了丞相和自己,姜维当时看得血气上涌,当真燃起了大战一场的兴致,紧着接就被下一句浇灭了斗志:

“方国家多故,未遑修九伐之征也。今边境清,方内无事,畜力待时,并兵一向。而巴蜀一州之众,分张守备,难以御天下之师。”

姜维喃喃地吟出了自己深深憎恨着的那文中的字句。

然后他忽然明白了。

先驱者也好,善后者也好,灭蜀的荣光是属于晋公司马昭的。不是邓、钟功高震主,是两人贪天之功。所以你,怎么能不死呢?

如果要让我说个违和之处,我觉得,文中的姜维,生理上是老人——作者一开始就宣告了他的年龄,并多次补充姜维反应慢、姜维有皱纹等细节,哈哈哈哈恶意满满——但心理年龄并不到六十三岁。换句话说,姜维的一些措辞,放到游戏向文中抹去年龄差也是通用的。作为六三帅哥的拥趸,自然希望能看到他更深沉的表现。

钟会终于成为了自己所希望的样子。至少这一刻,这趾高气昂的姿态,桀骜不驯的表情,和野心勃勃的眼神,都并非假装。故而只有两个人,却如同一只旌旗林立的军队。

原来之前的经历的一切,冷落和利用,拒绝和抛弃,都并非一文不值,终于是换来了一场比肩而立,互相把背后托付。

笔下留情,当然是笔下留情。“姜维保护战五渣的主儿”常被津津乐道,如果允许我刺一句,这不就是把一个六十三岁的老汉推在前面充挡箭牌嘛。没什么贬义。突发事件激起了人的本能。你为我续一秒或是我觉得对不起你什么的,都无所谓。

因为,紧接着,尚未从长安方向升起的太阳,就用它那最稀薄,最微弱的晨光,撕碎了姜维的身体,也割破了钟会的咽喉。

这个结尾是我见过的正面描写二人死亡中最美的。至今仍是如此。钟会还有个向雄收殓,姜维么……没关系,来年他血肉沉降的地方,会长出更红更艳的杜鹃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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